沉默一瞬The Look of Silence (2014

The Look of Silence (2014) 沈默一瞬
Directed by Joshua Oppenheimer
Produced by
Signe Byrge Sørensen
Executive:
Werner Herzog
Errol Morris
Andre Singer

作為這次遊牧影展觀看的第四部電影
《沈默一瞬》絕對是這次影展，最具重量的紀錄片。
該片為《殺人一舉》的姐妹作，劇情的背景仍聚焦於印尼九三零大屠殺的後續發展。
只是這一次少去了《殺人一舉》中荒繆的戲劇掩飾

《沈默一瞬》直指人心的，藉著受害者家庭的兒子，與每位屠殺者當面對質，還原真相、直視暗不見指的歷史真相…。
導演約書亞奧本海默（Joshua Oppenheimer)在這部紀錄片中，巧妙地選了阿迪作為主角，阿迪一家兩老年齡雙雙破百，家有兩子，一人就在930因為共產分子的關係被處決。
導演藉著阿迪的特殊的身份（專門幫人配眼睛的眼鏡師）安排進入一個又一個殺人犯的家庭中為他們配眼鏡。

阿迪在電影中總是靜靜地凝視著電視，小小的螢幕中兩個中年人模擬著、講述著大屠殺的過程，他們談笑風生的講著當年的壯舉，怎麼開腸剖肚、怎麼「切」人方便、處理完後怎麼給清理…。

這些幫助屠殺的自願軍，在城鎮裡各個以英雄自居，而政府也順水推舟的對外聲稱，這是村民自行發起的活動，極其不要臉的講著是共產黨「自願」請人去殺他們的。
在這個駭人聽聞的事件中不知殺害了多少冤枉之人，而迫害這些人們的官員們、人民們、自願軍，階位有高有低，面對這起案件有百百種說法，唯一相同的卻是他們認為自己都沒罪，或是認為不該為此負責。

位於下位的執行者總說著他自己不過是聽命行事罷了，逃避的講著，你不該一直講著這些「政治」的話語，我不談這些政治。同時他們在心底裡完全妖魔化這些共產黨，合理化他們的暴行。
他們可以跳過宗教的誓約，予以痛擊，但我想每個人心底裡都背負著各自的心魔
要不然他們不會異口同聲地說到，許多自願軍在殺了好幾個人後，發瘋般的不斷的向神懺悔，沒瘋的（就是受訪者）竟是喝了幾杯「人血」才不至於瘋，反而變得更強。
但這些殘存下的人真的沒瘋嗎？
晚上沒有做惡夢嗎？
我實在非常的懷疑
（當然像是一些完全被洗腦的執行者或許真的不存在所謂的罪惡感吧？
畢竟他們可是官方認證的「英雄」啊。）

至於政府機關、又或是自願軍的小隊長們，面對這個尖銳的問題，往往狡猾的講著，說他們並非「親手」執行者，擺起官威的質問對方是什麼身份，憑什麼來質疑他。
可悲的人類啊，撇開那些官階、外表你不也是人嗎？為什麼要這麼做呢？

令人感到悲痛與憤怒的是，這些遭受迫害的血腥屠殺，在學校的課堂裡完全以相反的方式來教導，老師在台上傳述著扭曲的歷史，這些行兇者在城鎮裡受到英雄般的待遇。
阿迪年邁的媽媽句句恨之入骨的話語，深深的印在我的腦海中，已經充滿皺紋的雙臉，哀傷的講著他的兒子死前那一夜發生的事物，兩眼如噴火一般的詛咒著行兇者一家，哀慟的話語字字如血，流入河中一去不復返，血海深仇如何能報？
正義何時方能伸張，沒人知道，唯一能做的只能無奈的期盼著上天、來世逞罰這些惡徒…。

我想導演選擇阿迪當主角是特別有含義的，當他為那些兇手戴上眼鏡調整著焦距的那一刻，時而模糊時而清楚的畫面，似乎也代表著觀眾的雙眼，審視著歷史的真相，儘管多數人都不願意去面對一切（特別是行兇者與其家屬）
這個「罪」過於龐大，似乎沒有單一人物該去承擔、負責一切。
電影後半段來到一個兇手已死的家庭，追問的下場只帶了更多的衝突與傷痛，兇手的下一代該怎麼贖罪呢？他們該償還上一代所犯的血海深仇嗎？似乎每一個都是沒有答案的問句

印尼美麗的自然場景在導演的鏡頭下一顯無遺，但這個看似美麗和平的大地中，卻暗藏著如此兇險的矛盾，實在令人哀嘆的想起《紅色警戒》中出現不斷出現的對話，神與人與生物之間到底是如何看彼此的呢？
《沈默一舉》多處暗諷著美國所做行為，在印尼人眼裡，美國人只在意著該國豐盛的橡膠資源，而在一般外國觀光眼裡，他們則只在意著這個國家美麗的海灘，是否讓他們玩得盡興，政治上美國一定是大力的讚揚著印尼「民主化」的行為，表面上譴責著印尼的屠殺，卻在心底裡暗暗的歡喜。

這招老美實在玩太多次了，任何以民主為號招起義的國家，多半要經歷好一段動盪不安的日子。
紀錄片中那些行兇者在事後，似乎也漸漸的發現被操控的事實，嬉笑般地對著鏡頭講著，欸老美你們「民主化」印尼了，我們幫你們執刀、做了這麼多
是不是該派個飛機、遊艇招待我們去你們國家玩玩啊？

電影中最為悲痛的一段莫過於，結尾前阿迪百歲的母親與大屠殺生還者相聚的片段，阿迪的母千不能自己的抓著生還者的衣襟哭著喊到，「我怎麼可能原諒這些兇手？」、「我要怎麼放下這一切？」
（生還者後來信了教，說他願意放下一切，寬恕那些曾經追殺他的兇手。）

我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部紀錄片，就如同結尾前百歲老母手中捧著三四粒不斷跳動的豆子（內藏飛蛾的灌木種子），盼望著死去的兒子能夠化蛹而出，這個意象無疑是一個原諒與放下。

《沈默一瞬》以不同角色位階、價值觀的不斷地審視著這件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件，或許唯一的真實ˋ只有在直視歷史真相的那一刻，悲痛方能化解吧？
我心中想著，肯洛區在《吹動大麥的風》坎城獲得金棕梠時所講的名言：
「一旦我們敢於說出歷史真相，也許我們就敢於說出當下的真相。」
（If we dare to tell the truth about the past, perhaps we shall dare tell the truth about the present.）
但真當所有被瘡疤都挖開的那刻，一切都會煙消雲散嗎？還是讓更多人跌入了仇恨的螺旋呢？
我真的不知道。